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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小腳新女性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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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小腳新女性7

那天之後,趙錦豐每次來看望母親的時候,看到妻子,偶爾就瞟一眼,帶著點氣,不拿好眼看人。顧青知道他想幹什麽,無非是上次被駁斥了,大男子主義作祟,想找機會訓斥自己,扳回一城。

於是,顧青看見他想說話了,就借口離開,“我去倒茶”“我求摘菜”“出門買報去”。趙錦豐又不能追過去,沒面子,只好忍著,忍得愈發氣悶。

趙太太在旁邊冷眼旁觀,也不多話,年輕人的事真是不好管了,時代變了,不興父母之命了,自己越說,只怕兒子越不高興,偏偏反著來。不過,她覺得這樣說不定也是好事,起碼兒子眼裏有媳婦了,雖然那眼色不太好,總強過裝看不見人。靜觀其變吧,趙太太這樣想著,慢悠悠喝茶。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顧青收集了不少報刊、雜志了。趙太太也跟著長了不少見識,生活豐富多了。守寡女人其實最怕的是寂寞,雖然趙太太從來不說。丈夫死了,兒子不和自己一起住,他要研究學問要清凈,要方便工作要離學校近,趙太太也能理解。

兒子總不在身邊呢,陪伴的就只有兒媳婦,對於相依為命的晚輩,趙太太並不吝嗇,她知道兒媳在辛苦追求進步,晚上如果起來喝水,常常看見兒媳的房間門縫下透出的微弱燈光,她當時不說什麽。但是第二天會提醒,“學新思想固然重要,但是也不能太急。昨天又看書到深夜了。女人還是不要熬夜,要保養身體。”

顧青其實有時候會熬夜是為了趕稿,她每天都不斷投稿出去,給各個雜志社、報社,已經有雜志編輯開始約稿了。編輯們發現,“何書方”這個投稿人,對待問題,總有些獨特視角,有些是比較超前的。而且,往往“何書方”的文章一發表,立刻報紙雜志銷量會明顯增長,而且讀者來信也會激增,反響很不錯。這裏面有誇獎的,當然也有罵的。

其實顧青也不想熬夜,她也知道作息要規律,但是架不住有的編輯催稿催得急,說為了稿件的時效性,弄得顧青只得熬夜。她本身受過多年現代教育,能以後世人的思維去看待問題,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已經很清楚歷史大致的走向。慢慢地就有編輯覺得她的思維邏輯是清晰的,方向的正確性也是比一般投稿人強多了的。當然,加急稿件的稿費也是翻倍的。

一般編輯約稿是通過寫信,家裏的信件都是顧青取的,每次有編輯的信件,顧青都說是家鄉的弟弟寫來的,趙太太也不問。但是有位負責時事評論的路編輯格外性急,有次派了文書直接按著地址找上門來了

,顧青只好騙婆婆說,自己給報社寫了讀者意見,人家上門來解釋了。那位文書也機警,幫著圓謊,才把這件事遮掩過去。

雖然瞞著婆婆,有點不安,但是顧青知道,投稿賺錢的事,要讓婆婆知道了,肯定又在她兒子面前好好說一番,自己讓婆婆保密是不可能的。就算趙太太對自己再好,人家才是親母子。而讓趙錦豐知道的結果……誰知道那個人會做出什麽事,說不定又要訓斥小腳女人不該妄言。沒離婚前,還受人供養,還不能完全翻臉。

她需要這些工作。在離婚前,要找到養活自己的辦法,而且,這也是原主的願望,又能完成任務,又能養家糊口,一舉兩得。

本來,為了編輯的看重和長期的合作,當然也看在大洋的份兒上,顧青覺得偶爾加加班,熬熬夜,還行。

但是,婆婆提醒後,她就盡量註意了。如果哪天需要趕稿,她就先假裝自己睡下了,然後睜著眼保持清醒。等趙太太睡下了,再躡手躡腳出屋子聽聽,如果聽到鼾聲,那就是睡熟了,就回屋點亮煤油燈,開始爬格子。

為了更多發表文章的機會,顧青幾乎每天都在買不同的報紙和雜志,除了《福爾摩斯偵探報》和《新女性周刊》是例外,這兩個是每期必看的。

《福爾摩斯偵探報》總是吊人胃口,每期都有至少一個故事,是謎底下期揭曉的,趙太太是忠實讀者,這個周報不能少。趙太太抓心撓肺等謎底,自會提醒兒媳去買新出爐的報紙。但她不知道的是,兒媳已經成了該報的專欄作者。

顧青每周負責給許編輯提供奇聞奇案,好在經歷了幾輩子人生,去過不少地方,腦子裏的素材還是豐富的。但是每次看到趙太太在那裏苦思冥想自己寫的東西的謎底,顧青就覺得保守秘密真是件熬人的事情,好想揭穿謎底怎麽破?

至於《新女性周刊》,趙太太也是關註的,每一篇都要顧青念的,一聽到罵女性長輩的,就要讓兒媳寫信給雜志社訴訴做母親的不易。有時候也能作為讀者來信發表,趙太太就會珍藏這些報紙。

本來趙太太是想在兒子面前炫耀一下的,但是兒媳提醒她,“不如等攢得多一些再給他看,嚇他一跳。”趙太太於是少女心發作,也調皮起來,“對對,等我攢上這麽一摞登著我的讀者來信的報紙,再給那小子看。好叫他知道,她娘也是懂新思想的,別整天我一問他什麽,他就不耐煩地說,‘娘,這些事情你不懂,別問了。’”

後來趙太太又發下宏願,說等自己認字認得多了,親自寫的讀者信被發表的話

,再告訴兒子,那才叫進步呢。

其實,就算趙太太不感興趣,這《新女性周刊》,顧青也一定會買的,她要及時知道,誰罵她。還有,罵了什麽。尤其是,那個林安妮。

雖然雜志社和報社也會在郵寄稿費的時候,附上作者發表文章的那一期雜志和報紙,但是一般要等到月底或下月,不如自己買來,能及時看到。

顧青沒想到,自己一篇文章激怒了那麽多的“憤青”,有男也有女,紛紛投稿到《新女性周刊》譴責自己,說“何書方”為舊式女性辯護。尤其是林安妮,一篇《舊式思想不死,覆古逆流重來》,罵“何書方”是壓制新女性思想的舊式男子,說對於舊式男子來講,巴不得女性都不要有新思想,最好都像舊式女性那樣“三從四德”……

顧青的簡練文筆和理性思維,再加上“何書方”這個筆名,讓許多讀者誤會為男性。而且,“何書方”同情小腳女人,就被林安妮等人扣上“壓制新女性的舊式男性”的帽子。男性批判者誓要跟“他”劃清界限,不與讚同小腳女人者同流合汙。女性批判者說“他”惡意制造女性間的對立。當然也有些人,認為何書方講話不偏激,“他”只是發現了新思想發展中的一些問題,客觀地提出來而已。

雜志社樂見其成,只要有討論,有關註,雜志社才不管誰的思想壓倒誰。而且,編輯們也沒見過作者本人,只是看了顧青剛勁有力的字體,也理所當然地以為何書方是男子了。直到郵寄稿費和雜志的時候,文書才來問總編,“這個郵寄地址上收信人是,方淑荷,方淑荷,何書方,撰稿人和收信人,這是同一個人嗎?”

總編看了問,“還有誰知道這個地址?”

文書搖頭,“沒別人了。”

“暫時不要說出去。就讓大家以為何書方是個男人好了。以後給‘何先生’郵寄稿費,就由你來做。”

“那如果有一天被人知道了呢?”

“怕什麽,我們就說,我們也一直以為何書方是個男子。到時候,就算被人知道了,引起震驚,我們雜志社會更加被關註的。也沒什麽不好。”

……

顧青只要看到有人罵“何書方”,就會積極回應,對於批評者,一律感謝,感謝他們認真地讀了自己的文章,還一字一句研究,表示“深感榮幸”。而且還強調,自己也勤奮學習新文化,讚同新思想,自己真正關註的是在舊式女性中如何推廣新思想,並且如何幫組她們擺脫封建壓迫,尋求更自尊自由的生活方式。

她盡量用幽

默的語言,大家常見的事例,娓娓道來,說明問題。幾周之後,罵何書方的人變少了,只剩下林安妮還在“孤軍奮戰”。

林安妮的思想越來越偏激,語言越來越有攻擊性,很多讀者都開始反感了。而且她現在成了,為了反對而反對,只要何書方發文,不管發什麽,她就狂噴。有時候既沒有理論依據,也缺乏事實根據,通篇大帽子,還臆想何書方應該是三妻四妾在抱,企圖阻礙新文化運動的腐朽舊文人。

讀者們多數已經對林安妮的文章失去了興趣,說來說去都是那一套。他們更感興趣的是,被潑了臟水、被痛罵的何書方下期會如何發文回應。

對於民國“吃瓜群眾”們的觀戰心情,顧青很理解,所以就每周一篇,期期不落的投稿,而且都被發表了。編輯們其實早就看不上林安妮那幼稚的文筆和偏激的思想。但是他們還是會發林安妮的文章,因為,拋磚引玉。

無論是在編輯心裏還是讀者眼裏,林安妮文章的唯一作用,就是引出何書方的回應。大家想看,又被痛罵了的“何先生”,這次又會用怎樣的巧思妙答,來回應那些通篇的惡意。

每一次,“何書方”都沒有讓大家失望。例如有一次,林安妮寫了《封建社會的母式強權》,控訴了封建家庭中,作為家庭日常管理者的母親們,如何壓制子女的自由,尤其是婚姻自由;又如何壓迫晚輩,尤其是女兒和兒媳。

這種現象確實存在,而且不是個例,但是林安妮過分誇大,最後結論是要終結封建家庭中母親的權利。她認為,母親只是子女的撫養者,而不是操控者,不能幹涉子女的思想和意志。而且,她還認為一家之主是父親,父親撫養家庭,應當尊重父權,但是不該倡導母權,因為母親也是被撫養人口。而且封建家庭的母親一般是小腳女人,小腳女人思想陳舊,也不適合有管理孩子的權利……

當顧青給婆婆念這段的時候,趙太太又氣著了,這一次趙太太要親自寫信給報社提意見了。她盡量用自己學會的字去寫信,實在有必須要用到,又不會的字,就問問兒媳。用了大約兩個小時,趙太太寫出一封信來。顧青看了,這封信已經達到了小學三年級水平,對趙太太來說,殊為不易。但是趙太太自己很不滿意,她覺得好多想說的沒寫出來。

趙太太寫了自己的事情,當年如何帶著大筆嫁妝進了夫家,又如何在夫家遭遇難關的時候,拿出嫁妝來救急,以及兒子到京城上大學,她也怕孩子生活費不夠用,變賣過首飾貼補。當然,也提了下自己讓兒媳教自己寫字,婆媳親如

母女。

趙太太的文字水平,能寫讀者信就很不錯了。這個進步已經超過了顧青的期待。

受到趙太太進步的鼓舞,當天晚上,顧青也寫了一篇議論文《談一談新青年的母親們》。大致意思是有幾點:

第一,新青年們大多有個小腳母親。能上得起新學堂的新青年們多半家裏境況還不錯,起碼家裏沒有窮到,要孩子輟學、幹活兒養家的地步。這樣的家庭,過去,一般不會娶大腳女人。因而,新青年如果歧視小腳女人,這歧視對象裏多半就有生養自己的母親。

第二,母親是新青年們第一個老師。教孩子學說話、學走路,這些事情往往是天天在家的母親們做的。有個別新青年,學會了說話,然後罵母親;學會了走路,把母親一腳踢開追尋自由,這有點讓母親寒心。如果為了追求自由,把報答母親也忘了,這有點不合理。

第三,新青年們能去學習新文化,多半也有母親的支持。顧青舉了身邊的一些例子,一些小腳女人被社會歧視,她們節衣縮食也要送子女去新學堂,要讓孩子得到好的教育。

第四,權利和義務應當對等。母親們養育孩子,這是她們的義務,孩子尊重、撫養母親,這是母親的權利。某人自己也是女性,卻認為母親只有義務沒有權利,難道她自己將來不做母親?或者她可以試試用這個思想,去教育自己未來的子女,看能不能養出“白眼狼”孩子。

第五,某人否定母親的權利,言辭激烈極端,會不會是她的身世有些特殊性呢?比如某位女學生現在的母親是繼母,或者她自己是妾室所生的庶出女,所以出於自己的私心私利,不願尊重母親。

……

當顧青把趙太太的讀者信和自己的議論文寄出去的時候,就預想到了新一期雜志在讀者們中會引起的反響。

果然新雜志發售後,很多自詡新青年的讀者都重新檢討自己,是不是對母親不夠了解和尊重。而且,“母親是孩子第一個老師”這句話,也被雜志登在封面上。還有一些讀者的興趣集中在了林安妮是否有個繼母或者是否庶出的身份上。

這個答案,顧青是知道的,因為她有原主方淑荷的記憶。這就是穿越者的金手指,一擊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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